太平廣記九十五

2024040918:32
這陝州洪昉,本京兆人。幼而出家,遂證道果。志在禪寂,而亦以講經為事,門人常數百。

一日,昉夜初獨坐,有四人來前曰:「鬼王今為小女疾止造齋,請師臨赴。」昉曰:「吾人汝鬼,何以能至?」四人曰:「闍梨但行,弟子能致之。」昉從之。四人乘馬,人持繩床一足,遂北行。可數百里,至一山,山腹有小朱門。四人請昉閉目,未食頃,人曰:「開之。」已到王庭矣。其宮闕室屋,崇峻非常,侍衛嚴飾,頗侔人主。

鬼王具冠衣,降階迎禮。王曰:「小女久疾,今幸而痊。欲造小福,修一齋,是以請師臨顧。齋畢,自令侍送無慮。」於是請入宮中。其齋場嚴飾華麗,僧且萬人,佛像至多,一如人間事。昉仰視空中,不見白日,如人間重陰狀。須臾,王夫人後宮數百人,皆出禮謁。王女年十四五,貌獨病色,昉為贊禮願畢。見諸人持千餘牙盤食到,以次布於僧前。坐昉於大床,別置名饌,饌甚香潔。昉且欲食之,鬼王白曰:「師若常住此,當餐鬼食;不敢留師,請不食。」昉懼而止。齋畢,餘食猶數百盤。昉見侍衛臣吏向千人,皆有欲食之色,昉請王賜之餘食。王曰:「促持去,賜之。」諸官拜謝,相顧喜笑,口開達於兩耳。王因跪曰:「師既惠顧,無他供養,有絹五百匹奉師,請為受八關齋戒。」師曰:「鬼絹紙也,吾不用之。」王曰:「自有人絹奉師。」因為受八關齋戒。戒畢,王又令前四人者,依前送之。昉忽開目,已到所居,天猶未曙。門人但為入禪,不覺所適。昉忽開目,命火照床前,五百絹在焉。

弟子問之,乃言其故。昉既禪行素高,聲價日盛,頃到鬼所,但神往耳,其形不動。未幾晨坐,有一天人,其質殊麗,拜謁請曰:「南天王提頭賴咤,請師至天供養。」昉許之。

因敷天衣坐昉,二人執衣,舉而騰空,斯須已到。南天王領侍從,曲躬禮拜曰:「師道行高遠,諸天願睹師講誦,是以輒請師。」因置高座坐肪。其道場崇麗,殆非人間,過百千倍。天人皆長大,身有光明。其殿堂樹木,皆是七寶,盡有光彩,奪人目睛。昉初到天,形質猶人也,見天王之後,身自長大,與天人等。設諸珍饌,皆自然味,甘美非常。食畢,王因請入宮,更設供具,談話款至,其侍衛天官兼鬼神甚眾。

後忽言曰:「弟子欲至三十三天議事,請師且少留。」又戒左右曰:「師欲遊覽,所在聽之,但莫使到後園。」再三言而去。去後,昉念曰:「後園有何利,而不欲吾到之。」伺無人之際,竊至後園。

其園甚大,泉流池沼,樹林花藥,處處皆有,非人間所見。漸漸深入,遙聞大聲呻〈呻原作叫,據明抄本改〉叫,不可忍聽。遂到其旁,見大銅柱,徑數百尺,高千丈,柱有穿孔,左右傍達。或有銀鐺鎖其項,或穿其胸骨者,至有數萬頭,皆夜叉也。鋸牙鉤爪,身倍於天人。見禪師至,叩頭言曰:「我以食人故,為天王所鎖。今乞免我。我若得脫,但人間求他食,必不敢食人為害。」

為饑渴所逼,發此言時,口中火出。問其鎖早晚,或雲毗婆師屍佛出世時,動則數千萬年。亦有三五輩老者,志誠懇。僧許解其縛而遽還。斯須王至,先問:「師頗遊後園乎?」左右曰:「否。」王乃喜,坐定。

昉曰:「適到後園,見鎖眾生數萬,彼何過乎?」王曰:「師果遊後園。然小慈是大慈之賊,師不須問。」昉又固問,王曰:「此諸惡鬼,常害於人,唯食人肉。非諸天防護,世人已為此鬼食盡。此皆大惡鬼,不可以禮待,故鎖之。」

昉曰:「適見三五輩老者,發言頗誠,言但於人間求他食。請免之。若此曾不食人,餘者亦〈亦下原有不字,據明抄本刪〉可舍也?」王曰:「此鬼言不可信。」昉固請。王目左右,命解老者三五人來。俄而解至,叩頭言曰:「蒙恩釋放,年已老矣。今得去,必不敢擾人。」王曰:「以禪師故,放汝到人間。若更食人,此度重來,當令若死。」皆曰:「不敢。」於是釋去。未久,忽見王庭前有神至,自稱山嶽川瀆之神。被甲,面金色,奔波而言曰:「不知何處,忽有四五夜叉到人間,殺人食甚眾。不可制,故白之。」王謂昉曰:「弟子言何如?適語師,小慈是大慈之賊。此等惡鬼,言寧可保。』王語諸神曰:「促擒之。」俄而諸神執夜叉到。王怒:「何違所請?」命斬其手足,以鐵鎖貫腦,曳去而鎖之。昉乃請還,又令前二人送至寺。寺已失昉二七日,而在天猶如少頃。昉於陝城中,選空曠地造龍光寺,又建病坊,常養病者數百人。寺極崇麗,遠近道俗,歸者如雲。則為釋提柏國〈明抄本柏國作恆因〉所請矣。昉晨方漱,有夜叉至其前,左肩頭負五色毯而言曰:「帝釋〈帝釋原本作釋迦,據許本改〉天王,請師講大涅槃徑。」昉默然還座,夜叉遂挈繩床,置於左膊曰:「請師合目。」因舉其左手,而伸其右足,曰:「請師開目。」視之,已到善法堂。
禪師既到天堂,天光眩目,開不能得。天帝曰:「師念彌勒佛。」

昉遽念之,於是目開不眩。而人身卑小,仰視天形,不見其際。天帝又曰:「禪師又念彌勒佛,身形當大。」如言念之,三念而身三長,遂與天等。天帝與諸天禮敬言曰:「弟子聞師善講大涅槃經,為日久矣。今諸死欽仰,敬設道場,故請大師講經聽受。」昉曰:「此事誠不為勞,然病坊之中,病者數百,待昉為命。常行乞以給之,今若流連講經,人間動涉年月,恐病人餒死。今也固辭。」天帝曰:「道場已成,斯願已久,固請大師勿為辭也。」昉不可。忽空中有大天人,身又數倍於釋,天帝敬起迎之。大天人言曰:「大梵天王有敕。」天帝憮然曰:「本欲留師講經,今梵天有敕不許。然師已至,豈不能暫開經卷,少講經旨,令天人信受。」昉許之。

於是置食,食器皆七寶,飲食香美,精妙倍常。禪師食〈食原作日,據陳校本改〉已,身諸毛孔,皆出異光,毛孔之中,盡能觀見諸物。方悟天身騰妙也。既登高座,敷以天衣,昉遂登座。其善法堂中,諸天數百千萬,兼四天王,各領徒眾,同會聽法。階下左右,則有龍王夜叉諸鬼神非人等,皆合掌而聽。昉因開涅槃經首,講一紙餘。言辭典暢,備宣宗旨。天帝大稱贊功德。開經畢,又令前夜叉送至本寺。弟子失昉,已二十七日矣。按佛經,善法堂在歡喜園,天帝都會。天王之正殿也。其堂七寶所作,四壁皆白銀。階下泉池交注,流渠映帶。其果木〈明抄本,陳校本果木作渠水〉皆與樹行相直,寶樹花果,亦皆奇異。所有物類,皆非世人所識。昉略言其梗概,階下寶樹,行必相直,每相表裡,必有一泉。夤緣枝間,自葉流下,水如乳色,味佳於乳,下注樹根,灑入渠中。諸天人飲樹本中泉,其溜下者。眾鳥同飲。以黃金為地,地生軟草,其軟如綿。天人足履之,沒至足,舉後其地自平。其鳥數百千,色各無定相。入七寶林,即同其樹色。其天中物皆自然化生,若念食時,七寶器盛食即至。若念衣時,寶衣亦至。無日月光,一天人身光,逾於日月。須至遠處,飛空而行,如念即到。肪既睹其異,備言其見,乃請畫圖為屏風,凡二十四扇。觀者驚駭。昉初到寺,毛孔之中,盡能見物。既而弟子進食,食訖,毛孔皆閉如初。乃知人食天食,精粗之分如此。昉即盡出天中之相,人以為妖。時則天在位,為人告之。則天命取其屏,兼徵昉。昉既至,則天問之而不罪也,留昉宮中。則天手自造食,大申供養。留數月。則天謂昉曰:「禪師遂無一言教弟子乎?」昉不得已,言曰:「貧道唯願陛下無多殺戮,大損果報。其言唯此。」則天信受之,因賜墨敕:「昉所行之處,修造功德,無〈無原本作吾既二字,據陳校本改〉得遏止。」昉年過下壽,如入禪定,遂卒於陝中焉。〈出《紀聞》